追忆我的从教生涯
【往期回读】
前言
我的恩师王方坤同我的父亲一样,于1961年响应国家号召支援边疆,建设边疆,保卫边疆,肩负着神圣的历史使命,毅然从上海去往新疆。他们,以及无数的兵团人发扬艰苦奋斗的精神,硬是用青春,用热血,用汗水谱写了一首雄壮豪迈的军垦战歌,硬是把一个茫茫无边的戈壁滩、漫天飞舞的黄沙、满是贫瘠荒凉的世界,改写成了白云悠悠、水草肥美、牛羊成群、瓜果飘香的好地方。
王老师在新疆曾下放劳动15年,后来走上教育岗位,教书育人。王老师是平凡的,然而也是不平凡的。虽然只教了我一年数学,然而,我永生难忘。现如今,王老师退休回到了上海,颐养天年,回忆新疆兵团那段难忘的岁月,用文字记录那段蹉跎岁月。王老师已是一位75岁的老人。他用他那不熟悉的输入法,一个字一个字,花很长时间在手机上码字发给我,我感激涕零。
发此文,为的是记住那段有我父母,以及无数个像王老师一样的兵团人的艰苦付出。他们在狂风暴沙中努力耕耘,在暴雪寒流中卫戍边疆,是我们最敬重的老兵团人。
(孙倩瑾)
我的从教生涯
王方坤
(一)
倩瑾老师,我和令尊友龙兄有缘。
1961年,我和友龙兄是坐的同一列火车赴疆的战友。只是过后某些因素,使得我俩失之交臂。
那年,王震同张宗瀚在上海文化广场作动员,召唤知青投身新疆兵团事业,建设边疆。兵团招干,给了一大批处于落榜的彷徨中的知青一丝曙光。张骞、班勇、解忧公主这些先贤的精神感应,天山南北异域风情的向往,让我们这些涉世不深、稚气未脱的愤青激情飞扬,踊跃应征。
忆往昔,蹉跎岁月,思绪翩跹。1961年,我高考落榜。当年城里刮起返乡务农的风潮,各行各业缩容裁员。青年就业,苦无出路。我和友龙兄俱为家庭中的长子,孰能不思早日为爹娘分担养家的重任?焉可蜗居家里与弟妹们争食?面对兵团招干,可去新疆升学,免学费车费,且有衣食津贴。这般优渥诱人的机缘,对于刚刚涉世、彷徨无助的我们真如天上掉下馅饼,能不向往?
高考虽名落孙山,但也不都是泛泛庸才。那时高考政治挂帅,非唯分是举。我虽非饱学英才,但知识面广,基础扎实,涉猎群书,悟性倾发。除音乐体育稍逊,其余各科皆优。年年甲于同窗,历任班长或学习委员。愧非团员,因思想异端。初高中入读沪上两所名校——徐汇中学及位育中学。早年在上海觅得民国版的各类刊物,读过诸多书籍。小学时浏览程小青的侦缉、还珠楼主的武侠、张恨水的言情,初中诵读诗骚、史记、唐诗宋词、传奇元曲、明清小说,高中遴阅希魔的《我的奋斗》《基都山伯爵》《莎翁全集》……那时高考竞争不似当今激烈,学校都只在考前总复习突击月余而已,似乎只是学生个人的事,无关各校声誉。
考前,我泡在人民图书馆,研习厚厚的《代数大辞典》《几何大辞典》,沉溺题海。其实那个年代高考题没现今刁钻艰难,考场上我自感轻松,填志愿悉报顶级名校的物理系。哪知,暑假里同学们的录取喜讯纷至沓来,清华、北大、复旦……直至暑假将尽,杳无我的期盼。梦碎了,我的理想湮灭!我高考落榜的谜团,解于改革开放之后。报上透露,在反修防修、阶级斗争腥风血雨的时代,作为祖为地主、父是违法资本家的我,成分落后,且思想顽固,当然不能培养成革命事业的接班人,怎可进入高校接受高学历高科技的教育?那时形势严峻,只是我太迟纯不敏感罢了。
遭升学无望,就业无门的人生浩劫,亦势必黯然神伤,垂泪叹息。此刻却闻兵团招生福音,对于处在沮丧失意、环顾无路之中的我们无疑若柳暗花明。当时,高中知青可择兵团各校,如石河子政干校、师专、塔里木农垦大学和各师培训班;初中生则有师农机中专和中师。当时的塔里木农业大学尚在筹建中,师生以农场为课堂,半耕半读,边建边学。校长王震,学制本科四年。师专在石河子新城,前身乃创于58年的兵团师院,现为专科三年。我反感政治说教,又不好农作,尽管教书并非所愿,但比较之下,唯师专是选了。好儿女志在四方,政干校投其所好,倒也合乎情理。学制三年,惜属中专。
(二)
金秋九月,统一着装,左上袋上方别“新疆生产建设兵团”番号标志,泣别家人,登上西行列车。车厢里欢歌笑语,随着“新疆好”欢乐的歌声,车轮滚滚,距离繁华的上海越来越远。
夜深人静,内心忐忑迷惘,却憧憬着来日美好。谁曾想,此别却十数年才能再相见。四日后列车终止大河沿。茫茫夜色,戈壁荒漠;车站帐篷传来阵阵“蓬嚓蓬嚓”,舞会正炽。
翌晨,换大篷车继续前行,直抵新城石河子。
新城中心广场,坐北朝南是那著名的招待所,欧式别墅,先后接待过委员长、总理……与此相对,一长排苏式楼宇,石管处机关、政干校均设于此,很气派!文化区位于新城左侧,农学院、医学院、石一中概设于斯。师专呢?附属石一中,寄人篱下。过了国庆,才迁往,撤出到水工团团部。没有围墙,仅有几幢似民居的平房。这哪是学校啊?遭此愚弄,同学们傻眼了,欲哭无泪。
环顾学校四周,稀稀拉拉几所平房。实验室何处觅?图书馆局促简陋,硬件欠缺,软件还差强人意。教材采用全国优质版本,如辛钦的数学分析、北大的高等代数、艾思奇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等。王震将全国贬黜流放到新疆的右派,充实到兵团各级院校,发挥专长。授我们普遍物理学的沈天增老师,是复旦最年轻的副教授,风华正茂。太太风姿出众,舍沪入疆,倾心相随,执教于石河子高中。教解析几何的蔡老师(讲师)板书齐正,字画明晰,一如排版。体育老师能因地制宜,因材施教,冬教滑冰,夏教舞蹈。
周日假日,徜徉城郊,近逛沙湾,远游玛纳斯。观水库波澜激荡起伏,察南山屎克螂……虽处饥饿岁月,身无寸银,却学风渐浓。谁知不及一年,校方息鼓偃旗,声称接上峰通令,学校停办撤编。
(三)
接着,便是下放劳动15年。我重返教育岗位,那年是1980年,安排我去包头湖小学。该校除了有小学部,还有个初一年级。当时教初一数学的张征公老师将赴塔什店师教进修班学习。张老师毕业于浙江农业大学,惜从教业绩平平。让我去接手,执教四年级和初一两个班的数学。
在课堂上初见倩瑾,是个甜美温暖的小女孩,课上应答更显聪慧,系班上的天骄,印象极好。后悉倩瑾的哥哥文胜在初一,文质彬彬,学业优异,独占鳌头。兄妹俩是我的福星呵。倩瑾撰文谬奖愚师,我读之汗颜羞愧。我仅授学一年,尽职而已,何涉有恩至于难忘?倒是我受你们兄妹的报益匪浅。
当时团宣教科长杨谦系陕西师大数学系毕业,热心教育事业。自他就职后对团内学校的教改抓得很紧,学年的统考已施行数年。他重视各校各科教师的教学业务,看重统考的成绩排队。对排队结果予以奖惩,全团百余名教师的压力非同小可。临近统考各校领导部署迎战对策,教师们磨刀擦枪,临阵鞭策学生勤学苦练。大剂量的题海训练也是取胜至宝。
我因下放劳动十多年,这回是重返教岗,没啥实战经验,倒也无惶恐畏战的失常心态。幸赖学生们的支持配合,给予我好的考绩,尤其是倩瑾哥哥所在的那个初一班。那个班级聚集了第一学霸孙文胜,还有苟兴红、方建利……多达七八个尖子英才,从而我所教的两个班战果颇佳,在全团排名偏上。仅此,已属不易,创了包头湖小学的新高点。
(四)
暑假里团撤销该校初一编制,上调我去团一分校。我在该校教初一(3)班代数和初三年级历史。在该校我的数学课因数学方法只适合精英学子,不愿大剂量题海折磨学生,故统考成绩始终居中不前。幸我的评话式的历史课深受学生称道,统考成绩在团名列前茅。
因历史比数学教得好,学校干脆让我专教历史课,从初二到初三合计六个班。两年前团中学教高三历史的王振东老师回河南了。他是团里从内地聘请来的,当年团中学增添了十多位来自山东济宁的教师,红花绿叶,参差不齐。他一走,便调二分校的高登禄老师应急。高老师是人大新闻系毕业,曾教初中语文和历史。高晋升教高中历史。谁知一年半后,农二师《绿原》报社调高老师出任师机关报的责任编辑。他的晋升影响到团中学85届高三文科的历史复习。为救急,团宣教科考虑到我历史统考成绩颇佳,学生口碑赞扬的好评,让我于1985年春季开学上中学高三文科辅导历史复习。
我急急从上海邮些高考历史教参资料,以回应上级识才知遇之信任。同时兼教高一世界史。其实历史非我专业,我在兵团石河子师专所学是数理专科,所幸我在上海自小起各科全优,涉猎群籍,博览强记。当时即现学现教,教学相长。全力以赴,夜以继日地付出。真是荣幸,当年高考,文科班学生给予我优渥的回报。
师教育处统计,我校文科历史高考平均分居师及巴州地区第一。高兴的是那年我校文理各科多门都列州、师前茅。
以后数年,二十九团中学称雄全师,师内各校无出其右者。我连续十年所教的历史高考成绩居巴州(农二师)之首。1995年团为表彰我的努力,特设辅导高考成绩优秀教师的荣誉称号,颁发奖金(200元)及证书,以资鼓励。这是我个人从教唯有的一次殊荣。我任组长的政史地教研组也曾获过几次奖。缅怀重返教岗后的一路坦途,这般幸运,全赖1980年包头湖小学给予我的起步,我终生难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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